在南京,每年到六七月份总会有那么几天从早到晚都连续下着大雨人们管它叫做“梅雨”,该因此时乃是梅子成熟的季节我总觉得“梅雨”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古典的诗意与情怀 梅雨时雨量较大,天地之间彷佛有着一道密不可透的水帘,让然看不清前方,而雨滴不断,如琴弦上的音符,弹奏出心情的起伏,让人时而沉思,时而感慨。
这独属江淮流域、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气候伴随我已近四十年了从前我从未正视过它,只觉得它会让我出行不便,让我在急诊室里的工作量增加,甚至只是觉得它只是每年抗洪防汛的一个信号罢了 但是,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又觉得连绵的雨,如同生活中的烦恼,无穷无尽,让人时而感到沮丧,时而又能在雨中寻找到一丝宁静。
或许生活在北方的朋友们是难以体验到梅雨季节的种种不便,就像年轻的朋友们很难将一场雨记挂在心间一样 天地之间,宇宙之中,我们只是一个平凡的旅人,如沧海一粟,又如白驹过隙当我雨中漫步在古老城墙之下,用手抚摸着那些见证了千年历史的砖石,它们仿佛在诉说着千百年的故事。
我突然又想人生四十载后方明白繁华不过一场梦,平淡方为真 小时候,我生活在皖西地区,那是一个多水的地方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有一方池塘用来蓄水灌溉,小型湖泊或水库也像星星般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除了农业生产用之外还会养殖鲫鱼、鲤鱼、鲢鱼等鱼类,而淠史杭工程的支流更是哺育着这片土地。
到了梅雨季节,这些蓄水工程就会发挥作用而对于孩童的我来说,便是捕鱼抓虾的绝佳时机了 当然雨时泥泞的乡间小路也是阻挡我和学校之间的最大障碍没有胶靴只能赤脚而行,没有雨伞只能头顶着蛇皮袋艰难前行走在路上,脚便会陷入泥泞之中,对于小学生的我来说,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力气才能将脚从泥泞中拔出来,而时不时又会因为打滑而摔倒在地。
在前往学校的路上,还有经过一条淠史杭工程的支流,河面有二十多米宽,在雨量较多的季节,还要更宽上一些没有桥,也没有汽渡,只有一条能载十余人的木船如果碰巧有大人过河的话只需安安静静做一个乘客即可,但有时候也需要自己驾驶着它。
以如今家长们的眼光来看这自然是万分危险的事情,但在当时却只是一家生活中每日都要去做的寻常之事 大雨如利箭般齐齐射下,河面被激起无数个涟漪雨滴打在头顶的蛇皮袋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哒哒声,小木船在河面上随风摇荡缓缓前行,小伙伴们在说笑着。
如果将时空拉回,将维度升高,而这风雨中飘摇前行的一幕便是多么快乐幸福的画面,可惜当时的自己并没有这种情感,正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过了河,便是一片乱葬岗,穿过乱葬岗便是一片稻田,走在满是杂草的田埂时才算脱离了“险境”。
记得有一日我因为没有按时完成作业,被老师罚到搬着板凳在屋檐下补写家庭作业那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我望着雨滴从天空落下,重重砸在地面,如同天使的泪珠,纯净而透明,又犹如有着万斤的力量,将灰尘激起那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对雨的好奇与欢喜,呆呆望着他们,甚至忘记了老师的责罚。
也许那是一场邂逅,也许更是第一次对天地万物的审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离开了家乡,开始了漫长的求学之旅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未知与挑战年龄在增长,万物在变化,而只有这雨,尤其是每年都会准时到来的梅雨总是会伴着我不离不弃。
我曾在暴雨中奔跑,任那雨水冲刷着身体的疲惫与心灵的创伤我也曾在大雨中独自打着篮球,仿佛在天地之中挑战着大自然的威严那时的雨,是生命中的磨难与挫折,是成长路上的荆棘与坎坷大学时的我知道,只有经历过暴雨的洗礼,才能更加坚韧地面对人生的风雨。
有时我们会遇到逆境,那时我们需要勇敢地去面对、去克服但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是我们人生旅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着围城大雨一般,无论你喜欢还是讨厌,它都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工作之后,我又经历了许多场如期而至的雨。
那是我还是一个住院医师,手上管着一位肺癌晚期的老年男性患者因为胸腔积液时常需要去做超声定位然后穿刺治疗,而每次去做超声检查的时候都是由我推着患者前往在住院部通往超声科的路上,有一处必经的二层旋转步梯,我在后面用力推着,患者坐在轮椅上呻吟着,老太太跟在后面吃力前行着。
那也是梅雨季节中的寻常一天,我推着患者走在楼梯中间,负责打伞的老太太稍稍落在了身后,大雨随着狂风吹打在我和患者身上正当我吃力推行时,患者突然扭头对我说了一句猝不及防的话,他说:“你要一辈子都做一个好人。
” 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只是认为这是患者对我的肯定,他觉得我此刻是一个好人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做一件好事很容易,但要坚持做下去却是很难做好事并非是要去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而只是一些生活中的细节便足够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刚刚工作没有多久,即使是胸腔穿刺这样的小操作,也是胆战心惊,甚至并不能得心应手穿刺时,患者或许看出了我紧张的状态,他宽慰我道:“如果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你都做不来的话,那以后怎么面对其他病人?你放心来吧,我绝不会吭一声。
”那个时候大雨正在敲打着窗台,而我的内心也正在经历着复杂的情感冲击 几个月后,这个患者去世了即使已经过了十数年的光阴,经历了更多的人和事情,但我始终没有忘记他曾对我说过的话,也没有忘记那天我们一起被风吹雨打的一刻。
此刻,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南京又被侵泡在了大雨之中时而暴雨如注,时而又细雨如丝 急诊室里多了一些因交通事故而外伤的患者,多了一些支气管哮喘、急性胃肠炎、皮肤过敏的患者因为梅雨季节的高温高湿环境容易导致细菌、病毒等病原体的滋生和传播,增加了人们患病的风险。
我站在急诊抢救室巨大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看着在天地朦胧间穿行而来的救护车,似乎突然之间领悟到了生命的沉静与深邃 在那一瞬间,我回想起年少的时光,那些生命的纯真与美好让我想起了工作后的那些雨落的日子和那些让我学会了坚韧与勇敢的人们。
雨,还在下着;而我,也将继续前行,努力要一辈子做个好人 我知道只要勇敢地去面对、去经历、去成长,这一生就一定会充满阳光我也知道只要用心去感悟,向阳而生,即使已到不惑之年,也总能在雨中看见希望